天嘉三年(562年)二月。  建康宫,有觉殿。  正午时分,日影微斜。  陈蒨、陈伯宗父子在殿旁的树荫下,对坐弈棋。  “我前日遣使致国书于齐,请修和睦。于此事,奉业如何看?”  陈蒨棋艺并不高明,于棋局之上,只是步步为营,缓缓积势。  “儿闻《老子》言,‘将欲夺之,必固予之’。”  “今阿父遣使,请和于齐国,儿私度之,阿父必有北伐之意。”  陈伯宗前世并不通晓围棋之道,只是自他前岁入尚书省观政务以来,陈蒨每十日便要召他弈棋一局,并问政事于他。  一年多来,他不仅棋力见长,对于陈蒨的行事谋划,也能稍作揣度了。  陈蒨面上露出满意之色,手下黑棋却放出杀招,吞了对面白棋数子。  “前岁王琳败投齐国,齐主高演授之骠骑大将军、扬州刺史,使之镇守寿阳。”  “齐主又使卢潜为扬州道行台尚书,以为监视、制衡。”  “王琳主战,纠集部曲、故旧,有数万之众,意在南侵,而卢潜志在和睦,去岁虽败我刺史王奉国、周令珍,亦未追夺合肥。”  陈蒨寥寥数语间,便点出了这两位北齐封疆大吏间的深刻矛盾。  鸽派与鹰派素来便是难以同心做事的。  他又继续言道。  “我今致书请和,卢潜必受鼓舞,而齐国新主高湛,传闻其耽于享乐,无意进取。”  “若其人真为如此,则必与我修和。”  “届时必召王琳北返邺中,而王琳淮南数万部众,无人统御,便不足为虑也。”  “我南朝则可趁此时机,修兵甲,造舰船,积粮帛。数岁之后,进兵北讨,则淮南入我手也。”  陈蒨饮了口茶,复看了看棋局。  陈伯宗的白棋正在努力进取,意图扭转局势。  陈蒨继续言道。  “若齐主非为流言所中,实为进取之君,则其必不与我相和。”  “若如此,则我亦可增兵合肥,强其守备。若北兵来犯,我则乘舟船之利,与之战于江河湖泽之间。”  “如此,虽不能复淮南之地,合、霍等江北数州,亦不至于丧齐人之手。”  没想到陈蒨这一致书北齐的小小举动里,却是藏了为往后陈国采取或攻或守的国策,投石问路的暗手。  棋盘上,陈蒨的黑棋,形势已成,陈伯宗处处受制,倍觉压力。  “奉业可有他言?”  陈蒨也想听听儿子的想法。  时常交流对政事的看法,这是他培养太子治政之才的方式。  “阿父深虑,儿唯拜服。”  “然而,来日若取淮南,得齐人数州境土,谁人可为我治民之官?”  陈伯宗在尚书省观政日久,感受到了南朝选官用官之制的许多问题。  陈蒨既然问政于他,他于是有心将自己的看法说出。  陈蒨闻言,手中黑棋攻势一缓。  “为父愿听奉业之言。”  却是暗示陈伯宗无须顾忌,直言自己的看法。  “凡治政之才,一如猛将必发于行伍。若无州县之经历,则其人不知民间疾苦,不知小吏如何任事。”  “使其为国治政,则必多乱政,譬如前汉之王莽。”  “今我朝用官承袭前梁旧制,重台阁而轻郡县,士人须年至三十,方可任用。是以朝中之官,多乏地方之任。”  “儿窃思之,是否增州县官长之品秩,开策论之试,拣选民间寒微而有才识之人,不限年龄,用之州县。”  “如此,则来日北伐所取之地,可以善理政者治之,收士民之心,淮南方为稳固。”  陈伯宗一口气说了很多,要旨无非两条,培养治理地方的文官人才和用考试的办法获取更多阶层的官吏来源。  陈蒨闻言,却不禁心忧,在他看来,陈伯宗的想法固然很好,但如果现在行之却未免操之过急。  并非因为江南世家之势力仍大。  相反,侯景乱后,江南世家倍受重创,在朝中的影响力,已经很小。  限制陈国进行地方制度及用人制度改革的,其实是地方官员不规范的收入来源。  提升郡县品秩,虽有助于地方治理,拣选寒微之人,亦有利于发掘治政人才,但目前不规范的地方官员收入,却有可能导致严重的盘剥,引发民乱。  相反,以家门尚可的人物为官,其往往能碍于家门颜面,克制自己的贪欲,使百姓不至于为乱。  这便是眼下陈国治政的诸多难题之一。  不过,如今陈国内部安定,对于如何解决这个问题,陈蒨却也有了些自己的办法。  沉默片刻,他对陈伯宗说道。  “而今用官之难,实在于地方官员之俸秩不一,猝然改制,恐百姓受其侵暴。”  “以我之见,可先审郡县荒田,收没入官,以地方官员品级,州县大小,定其职田,并使乡民耕种之。”  “其每岁职田所获,便是官俸,此事一成,则绝民间杂供给、送故、还资等赋。”  “如此,官民两便,奉业所言改品秩、选寒门之策,方得施行。”  陈蒨的谋划可谓是四平八稳。  按他所言,即是要罢去地方官员以“杂供给、送故”等名目,随意收取民间税赋的权柄,用职田形成固定工资制度,进而才能再行用人制度的变革。  陈伯宗听完陈蒨言语,不禁感叹自己却是得了前世键盘侠的弊病,于治政之道上,委实有些想当然了。  国之大政,欲求变革,往往便是如这用人之事一般,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慎。  “行职田改制之人,阿父可有人选?”  陈伯宗有意参预此项改革,以磨砺自己的治政之能。  陈蒨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