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坐上回京的马车,顾敛身上一直刻意维持的沉稳才褪去,流露出少年郎特有的风发意气来。

他看着顾让,表情前所未有的轻松,连常年来眉间始终缠绕的病气与沉郁都消散了不少:“让让,我做到了。”

“嗯。”顾让道,“我看到了。”

顾敛就开始说自己是如何做的,从他如何应对当地官员的轻慢和富商的刁难再到他如何找出李彭素等人官商勾结的证据,他说自己在落水前就查到了李彭素贪墨的证据,只是没来得及采取行动就横遭意外。

顾让静静听着,没什么表示,只是在顾敛说完后轻轻按了下他的肩:“回京后好好休息几日。”

顾敛眼睫颤动,从这一按肩里感受到了许多含义,有顾让对他的肯定、赞许、安慰等等。他一时觉得顾让什么都知道,知道他心底的自惭形秽,知道他的不甘,知道他急于证明自己不是总躲在妹妹身后的软蛋。

同时,他为自己头一次对顾让有所隐瞒感到不安。

这没什么的,他对自己道,顾让不也瞒过他吗?就算扯平了。

可是……这种事真的能用扯平来计算吗?

顾敛动了动屁股,抬头看向顾让。顾让偏着身子坐着,一手微掀窗帘看向马车外,天光将她的侧脸打得如栅栏般明暗分明。她的眼皮很薄,眼眸黑沉,唇色却相当浅淡,唇角平直而放松。

顾敛盯着她的唇角失神,他想,从小到大,他从没见过顾让失态,就算最后顾让知道他欺瞒她,也不会生气的吧?

“让让。”

顾让放下窗帘,偏头看过来。

顾敛舔了下唇:“我不在宫中这段时日,有发生什么事吗?”

“顾嘉善搬到宫外住了,办了一场乔迁宴。”顾让简明扼要,“曹贵人流产,她怀疑是皇后做的。春闱舞弊,顾谦被关了一月禁闭。”

顾敛吃了一惊,一时不知道要先开始问哪个,

“……他们有找你麻烦吗?”

顾让微顿,摇头。

顾敛没察觉,舒了一口气:“那就好。”这才开始细问曹贵人流产和春闱舞弊的事。

顾让一一回答,只省略了自己与赵开的纠葛。

她讲述的时候难免想起赵开,不由自主又开始走神。

算算时间,顾谦的禁闭也该结束了,赵开会再被为难吗?

“……可以吗?”

顾让回过神:“什么?”

顾敛略有忐忑:“等回宫后,你能教我提高箭术和一些防身之术吗?”

顾让微诧,点头答应下来。

……

马车的速度比得不得骑马,顾让在马车上渡过了整个春夏交接的时节。夏至的时候,队伍途径某个集市,顾敛让福远去买了装有柑皮和菊花的香囊分给每个人,寓意驱邪避讳。

他在这种细节上向来比顾让周到,随行的官员和左右武卫人手一个香囊,对顾敛要更加恭敬有加了。左武卫首领原本一心要给顾敛添堵,结果先被捏住把柄不说,如今下属也有对顾敛心服口服的趋势,看着手里的香囊更感郁卒。

顾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或许回京后可以在那本名册上添改一些东西了。

等回到京城,已经是酷暑。

三伏天炎热逼人,人光是坐在那里便开始冒汗。小暑到处暑的这段时间,崇文帝和一众妃嫔皇亲本该迁移到城郊的鹤汜宫避暑,却为了等顾让顾敛硬生生推迟了日子。

顾让身为女眷不得干政,便在太元殿外等顾敛述职完毕一道回洗萃宫。隔着太元殿的门,崇文帝引以为傲的笑声和大肆嘉奖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一炷香后,一众南下赈灾的官员鱼贯而出,个个脸上带笑,满面得意。日头毒辣,顾让就站在宫檐阴影处,身旁摆了敞口冰鉴,冷气被摇扇的宫女扇过来。

官员们见到顾让,陆续向她行礼问好便各自出了宫。

沈建白落后于众人出来,也看见了顾让,停顿了一下后并没有像先前的官员一样远远行礼便离开,而是向她走了过来:“臣见过六公主。”

顾让颔首:“沈相不必多礼。”

沈建白不着痕迹地打量顾让,微笑着道:“此番南下,臣那不成器的犬子没有给公主和殿下添麻烦吧?”

“沈相言重,沈公子才华超众,此次我五哥能顺利赈灾,离不得沈公子襄助。”

“公主抬举了。”沈建白站得不远不近,刚好不用顾让仰着头看他,“臣还未替犬子谢过公主当日救命之恩。”

顾让撩起眼皮看他,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沈建白在说春猎那会儿的事,“于沈公子而言,不过无妄之灾罢了。”

她这话说的直白,却也戳中了沈建白心底的真实想法。

沈建白一噎,一时不知道顾让是真这么觉得还是看出他所想有意暗讽,可听语气又觉得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