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让蹙了蹙眉,驻足回头去看那片寂静无声的湖。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间想了什么,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扔了药包解下大氅冲到湖里去了。

……

赵开沉没在湖底,意识逐渐被四周汹涌而来的湖水淹没,冰冷的水灌进喉鼻,他徒劳地挥动着双臂,可双腿上沉甸甸的重量将他牢牢钉在湖底的淤泥里,渐渐的,他不再挣扎,只是任阵阵窒息席卷自己。

他的眼前开始出现斑驳的黑点。

自己终于还是要死了吗?

死在异国,这个无人问津的死水湖里……

他不甘心……

在大块大块的黑之中,他恍惚看见一个身影像一条灵活的游鱼,飞速朝他靠近。

下一瞬,有人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往上拉去。

他下意识紧紧回扣住那人拉住他的手。

顾让一拉住赵开,便察觉到不对。

怎么会这么重?

以这男子的身形,身板再怎么结实也不会重到这种程度。

水中不好施力,她拉着费劲,便下潜了一些,改换姿势,双手扣着男子的腰带,将人往上带。正要浮出水面,却听湖边有人声响起。

“怎么办?不会真淹死了吧?”有人不安道。

“不知道!”这声音里透着烦躁,“这湖水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你下去看看。”

是那两个去而复返的太监。

顾让心里啧了一声,抓着人在水下改换方向,向假山游去,踩着水悄无声息地带人浮出水面,藏在假山后。

一出水面,男子便要咳嗽,顾让眼疾手快,腾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两人下半身还在水里,顾让一面踩水不让他们沉下去,一面调整姿势,让男子背靠着假山,卸了部分力。

男子许久没呼吸到空气,此时又被她捂住,顾让松了些,让小股气流透过她的指隙传到他口鼻中,不至于让他憋死。但杯水车薪,男子大概憋得很难受,脸很快涨红了,可他却丝毫未挣扎,整个人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顾让。

顾让没注意,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

那两个太监还在相互推诿。

“……我不去,冷死了。”

“你不去难道我去?我可不会水,会被淹死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地沉默了一会。

半响,一人说道:“是他自己跳下去的,就算是死了,也是自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对,我们今晚根本就没来过这里……”

两人遂又离开了。

聊水园安静下来,顾让松开手,这才意识到自己与眼前人离得太近了,几乎要面对面贴上,于是退开些许。

赵开却仍怔愣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顾让。

顾让看向他,见他眼底都被憋得泛了红,却不知喘气,只好道:“呼吸。”

赵开如梦初醒,大口呼吸起来,呛进肺里的水被他咳了出来。顾让等他彻底平复,才带着他游上岸。

赵开浑身脱力,甫一上岸便软倒在地,顾让被扯着弯下腰。

“放手。”

赵开一愣,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还抓着顾让的手腕,他下意识握得更紧,嘴唇动了动,“让……六、六公主……”

顾让一顿,转动手腕挣脱了他的桎梏,直起身俯睨着被她从水里捞出来的人。

湖底和假山中光线昏暗,到了岸上,顾让才看清这人的真正相貌。

从正面看,他更显年轻,甚至称得上年少。他很白,有一副相当出色的眉眼,眉若远山,眼角微挑,带着绯色,此时抬眼望着自己,眼中波光流转,显出几分昳丽来。

许是因为溺水,他的视线仍旧有些涣散,几缕湿发贴在脸侧,平添了一种破碎的美感,却不令人觉得柔媚。

顾让的目光在这张脸上停留了几秒,而后下移,落在他右手紧紧攥着的那枚白玉佩上,再往下,便瞧见了他衣摆之下环扣在脚腕上的厚重铁镣。

铁撩之间并无链条相连,只是两个独立的脚环。虽不影响迈步,却也极影响日常行走。难怪他行动迟缓,又那般重。

对此顾让并不觉得惊讶,她认得这人。

【崇文十五年,齐绥两国常年不休的战争,以齐国取得胜利而短暂告终。绥王年仅九岁的幺子赵开被送到齐国当质子,为战事划上了彻底的休止符。】

那本名册上如是记录。

至于别的,也没记载什么了。

赵开的信息在那本名册上少得可怜,想来此前数年,她与他应当无甚交集。

这些信息在顾让脑子里一闪而过,她没再说什么,迈步欲走,顾敛还等着药。

她已经耽搁够久了。

不想脚上却传来一阵阻力。

顾让低头看着扯住她裙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