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发丘?”

小姑娘咽下口中桃子,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羞怯地纠正:“百花羞。”

池鹭一怔,脑中倏然浮现多年前所见画面——

漆黑妖洞中,三十许的妇人扶柱垂泪,情哀意婉:“我不是吃人的……”

而现在,月下河侧,小姑娘站在她身边,咬了一口山桃,声娇音软:“嗯,是乳名。”

乳名……

若真是她想的那位三公主,这事便过于荒诞了。

无论怎么说,这个时候,身为皇亲贵胄的百花羞,卧在高床软枕上酣眠才对,怎么也不该像如今这般流落城外,身穿粗麻,口衔山桃,眼皮将搭未搭。

正想着,她一低头就发现这个自称是“百花羞”的小姑娘眯着眼侧身向自己靠来。

池鹭猜想她或许是累了,毕竟忍饥挨饿跋涉了半夜,吃了些东西,心神松懈之时,困意同潮水般上涌再寻常不过。

眼看她的手就要碰到自己披着的幻相,池鹭伸出手,指尖从衣领擦过,在她的肩膀上一按。

小姑娘一惊,晃晃脑袋,立刻醒了神。

池鹭缩回手。

她不想让人碰到自己,身上衣物偏凉还可推为夜间潮冷,可若是不小心叫人碰到了那些如湿雾一般的皮肤……

她垂下眼睛。

还得费脑筋给她想个像样的解释。

许是察觉到对方的抗拒,百花羞收回伸了一半的双手,略带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目光,扫了扫四周的乔木。

黑黢黢的林子映入眼中,她往后缩了缩。

池鹭退一步,问她:“家中还有人么?”

“家?”她愣愣重复。

“宫中?殿中?府中?”

“噢,有。父王在金龙殿,要走很长的路。大姐在昭阳殿,她们都这样说。”触及熟悉的词语,她面上浮现思考的神情,答池鹭道,“可我没在那见过她,二姐不喜欢父王,所以……”

“你住哪里?”

百花羞声音一顿:“银安殿。”

池鹭知道这个殿。

它是多年以后变成妖怪的星君吃掉宫娥的那间宫阙,也是变成白马的罪龙以剑舞藏杀意的玉殿。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她看了一眼天空,“歇歇吧,再睁眼时一切便过去了。”

百花羞却摇了摇头:“不能睡。睡着之后,我又在新的地方了。”

“嗯?”

她皱着脸,眼带畏惧:“那里有很多、很多矮矮的人在哭,还有个很凶很臭的,不像树的人——”说完这话,她看了一眼池鹭,“你也不像树,但你和他不一样。你不咬人,像我咬这个,”她指指桃子,“这个一样咬人。”

随着她的话,池鹭突然想起入城之时有宝象国人说近年城中许多孩童失踪,因此国王才颁下法令限制往来进城人。

这样说来,她是从被拐孩子所待的地方逃出来的吗?难怪初见时百花羞是从城外向城门的方向走。

她原以为她只是迷了路……

更多细节浮现,像那双沾满泥土的手,那身粗布衣,那句“我是自个跑出来的”。

也许这个“跑出”并不是指贪玩出宫,而是指逃离地狱。

池鹭看向百花羞的目光有了一点变化,她低低感叹:“怎这样巧,择定了这个方向?”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百花羞听见,答她,“甚么‘不好吃’‘不好吃’的。”

是穿山甲。

池鹭恍然,那只小妖以为她将它要去是为了进食,恐惧之下更不收敛音量。

“我很饿,要走不动了。”小姑娘仰着头,“我就想问问,如果、如果不好吃的,你们、你不要,可否给我一点。”

池鹭默然。

“我没走错。”她举起桃核,勉强笑了笑,“可四处一样的黑,我摔了好多下,就、就没忍住……他会先咬哭的人,所以,还好我没走错。”

池鹭抬了下手臂 ,又放下,她捻了捻幻化出来的手指,声音轻了几分:“可否说说你是如何逃出来的,那还有多少人?”

让一个孩子去回忆噩梦似乎有些残忍。

百花羞眼中相继浮现恐惧和庆幸:“昨天,还是前天,那个人要抓到我的时候,雷声响了,山洞摇起来,他不见了。我就爬出来,问他们要不要一起走……”

她吸了吸鼻子:“他们只是哭,没人听我说话。”

“我走了很久。又睡了很久。”她放下手,“没有人找我。以前,那些像树一样的人也出来会找我。”

昨日前日都无雷无雨。

池鹭猜她未见过地震,才将“地龙翻身”的动静错认。而那只吃童男童女的妖怪,也不知为何在山摇地动时出了门,百花羞这得以从妖洞中逃离。

至于她说“睡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