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天色未亮,漫天飞雪映出宫内烛火,叫晦暗的黎明多一分冷白的色彩。

时临安与礼部诸人站在一处。

这时,傅玉璋缓步而来,众人朝他见礼。

风雪之中,傅玉璋遥遥看来,时临安看清那眉眼,他说道:“莫怕。”

半年前,时临安于锦江府召开新政的“发布会”,那时,傅玉璋对她说道:“莫怕,孤在一旁。”今日,他也这样说。

时临安颔首,唇角抿得松了些。

静鞭一响,诸臣入元极殿。

这日大朝会的第一要事,自然是礼部掌办的岁供。

余传贞取出袖中的奏章,欲上前一步进言。

然而,站在她正前方的贺淞文突然一退,阻了她的脚步。余传贞一愣,正欲问贺淞文,这是怎的了?

二人的身后传来另一道年青的声音,“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时临安,有本启奏。”

那声音回荡在高阔的元极殿,叫余传贞生出隐隐的不安。

贺淞文转过头,深深瞧了她一眼,“余侍郎手中的奏章,怕用不着了。”他低声道。

似回应贺淞文,时临安朗声又道:“臣状告礼部左侍郎余传贞,操纵岁供,收受贿赂,致使民怨沸腾!”

闻言,元极殿中爆发出一阵小声的议论。

诧异者者有之,“礼部怎的内讧到了元极殿中?”“时郎中莫不是与贺尚书一派?”“不当如此,贺尚书是时太傅的老冤家!”

看热闹者有之,“这下好了,礼部年末的考功定为最末!”“我就说了,每到岁末,总有好戏瞧!”

担忧者有之,“岁供?时郎中告的是岁供!”“还是年青,谁不知,岁供是个烂泥潭子,谁若沾上,都得一身污泥。”“时郎中可知,若诬告上官,需脱帽挂靴,再不入金陵。”

总之,说甚的都有。

起初,余传贞叫极度的惊异震得心口一麻。然而,她到底经过恁多年岁,嗡嗡的议论声中,她强迫自个稳下心神。她短暂一阖眼,再度睁眼时,已满目清明。

“陛下,”余传贞的声音稳稳的,未带一丝怒意,正如这些年,她留给朝中的印象——稳重,可亲,不着眼,亦不可忽视,“臣入朝一十四载,不说夙兴夜寐,却也兢兢业业,将分内之事做得稳当。臣不知何处得罪了时郎中,叫她误会至此。”因不知时临安在奏章中说了甚,她不敢细说,只略略说了两句。

她半句说“误会”,半句又说“得罪”,显见的,是不认时临安的状告,只道她挟私仇报复。

“非‘误会’,也非‘得罪’”时临安摇了摇头,否认了干净,“余侍郎将下官想得偏狭,叫人伤心。”

不过,她的面上没有半分伤心的样子,只见她再拱手,对傅承临禀道:“陛下,臣之所言,件件属实,臣于奏章俱记,请陛下明鉴。”

傅承临翻开小监呈上的奏章,这两日出现了数次的四个字映入眼帘。

“三丰当铺?”傅承临念出来,“这当铺与余侍郎有何干系?临安,你细细说来。”

闻言,余传贞的面色微变。他们怎的查到了三丰当铺?所幸,她留了一手,找了与她凑不上关系之人做主家。她否认到底,当有生机。

“陛下请瞧奏章随附的单子,”时临安道,“几月前,臣接到竹溪县一举子的行卷,行卷之中的策论不谈王政,不论圣贤,通篇透出四个字——岁供吃人。”

“臣至仪制清吏司不到半年,未经历岁供,因而,收下行卷后不曾贸然应答那举子。一旬前,今年的岁供入金陵,臣意外得知,有人在金陵城外的驿所与人交易…”

月琅达在驿所卧底半月,几乎每夜都遇上来接货的马车,托那一堆平蛊的福,东宫暗卫没花多少功夫,便查出马车出自哪一府上。

这十几趟马车中,一大半兜了大圈,最后回到三丰当铺的后院。

至此,三丰当铺这一条暗鱼,终于浮出水面。

待时临安说罢这一部分内容,余传贞早已收好神情。“时郎中能谋善断,是社稷之福。然,那三丰当铺与臣并无干系。”

时临安转过身来,她的身量高,看向余传贞时垂着视线,“余侍郎,那当铺的主家,来自徽州。”

众人皆知,余传贞出自徽州府。

然而,余传贞却如听了一桩笑话,“这便是叫时郎中认定,三丰当铺与我有干系的证据?徽州府本就出商人,不论是金陵,或是大晋的其余地方,何处无徽商?”她似无奈,又有一丝长辈对于晚辈的宽容,“临安,莫胡闹了。”

闻言,时临安一笑,“余侍郎,莫急,我还未说完。”她朗声道,“陛下,三丰当铺的主事确与余侍郎无甚干系。然而,臣查了铺中的掌柜,那掌柜姓任,正是余侍郎一学生的本家。”

说来,余传贞还与时临安提起那位学生,称他在临安府办差,托人送来明前的龙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