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拿起桌上缎蓝的拜帖,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七郎,展信佳:

金秋九月,转念间重阳将至,别院之事,如前尘往事,不可追忆,只是情之一字,到底难解。

永宁十年,定州内乱,我与母兄随父出征平叛,当时不过孩提,往后二三年间,举家驻守定州,其中艰辛,眼下追忆,依旧揪心难忍。

鲜于修礼,葛荣起义,降户聚集,十二年,又降洪灾,定州一时瘟疫横虐,所见所闻,犹如地府。虽则年小,尚且历历在目。天灾人祸之下,又生异军。

十三年,我与阿兄被俘,流转于鲜于和葛荣起义军,其中所受,皆是我今日性子古怪之因。

三月以来,强迫你在别院,若是说生出悔意,也是行骗于你,不如坦而言之,我之所作所为,并未生悔。永不生悔。

想必你恼恨我已久,只是我实不知如何待你,我所学所用,皆是亲身体会,我已尽力轻之缓之,只肯用其十分之一,或许你依旧觉得狠厉,我向你致歉。

“桃弧棘矢,以除其灾”,知你幼时体弱,曾入寺祈福,以求余寿,所以赠以桃木,一为除灾,二为定情。

或许你觉得浅陋粗鄙,或可以归还,我亦接之受之。

人言有始有终,尾声尚且抱柱,你我今日情形,始终是我之过错。所以添颜致信于你,不求谅解,只是心中仍旧有言,不吐今生以为憾事,所以致信恳求。

月下浮屠之约,不知你可还记得,九月初五后,姝固守于浮屠亭中,以待君来。

若是实在厌弃,不肯再见,请将桃簪归还,我亦知你心中想法。

他日再见,便重整出发,志同道合者,即便不为夫者妻者,亦可为友。

崔姝致。

夜色渐深,谢柯于合上拜帖,眼睫微微抖动。

永宁十二十三年,他也不过是总角小儿,伏于宫中圣人膝上,也曾听过臣工屡屡上折恳言,都是为了定州内乱。

崔姝信中一笔而过的鲜于修礼,葛荣事变,都是当时了不得大事。

这两个异族奸臣,手段血腥,行事诳悖。他不知,崔姝曾落在他们手中,且被辗转。

她平淡而言“亲身”二字,着实让他心神微动。

当时崔士谦是朝廷领军,将军相对的情况下,她必然遭受了诸多折磨。

眼下言语淡淡,可她的训人的手段,爱重凶物的喜好,都让他指尖微颤。

况且,永宁十三年,崔士谦领兵期间,未曾上报过谈判亦或者是投降之为。一直以来,皆以强行态度对待叛军。

那崔姝怎么活下来的,崔士谦不退兵。鲜于修礼和葛荣为什么会放过这样一个崔氏女。

其中隐情,恐怕只有崔姝才能知道。

暗夜吞噬掉月光,黑暗终于将抱节居也吞进口中,谢柯于将拜帖亲放在桌上。抖动着手指,不敢再去取令一本。

那是崔姝的剖白,他不肯,也不愿意再去看。

怕他心怜,更怕心痛。

抽刀断水水更流,才最可怕。

崔姝忍着痛任由府医折腾。

及笄礼上内宫的旨意还在她脑中盘旋。

“云中鸿雁知秋色之平分,天上青鸾听好音将至,时臻月吉之良,礼重人伦之始。

琅琊郡王君子尚大节,南楚贵公子,气概苍梧云,与府中贵女名姝者,经媒妁之言,预结秦晋之好。

谨预定淤次年三月初十为二人完婚之佳期。

特预报佳期。”

她惨笑,嘴角咧出一个难看至极的弧度,手中还捧着明黄色的绢布旨意。

她垂首去看肩甲处的伤。兀自出神。恐怕自己不能和阿兄一起抵达定州了。

若是能跟着军队一起走,是最好的选择。

她平躺在榻上,并不肯闭上双眼休息,她心知,博陵崔氏,阿父,将自己卖了一个好价钱。

枉顾自己之前以为,身为博陵崔氏的嫡女,她能够自己做主自己的后半生。

都是骗子,阿父是这样,谢柯于也是。

泪珠在眼眶中凝聚,很快盈满,崔姝屏住呼吸,强迫自己不要眨眼睛,她摇摇头,心想,等还了阿兄和奚朝姐姐的人情,看着他们二人携手,她便只身去南梁去。

南楚这一趟浑水,几大家族和东宫都算计着她,她很难置身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