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姝吹了一声口哨,她的十几只黄犬都在雨中奔来,将手中链条和圈扣给每一只带上,她爱怜的摸摸每一只,牵着他们走向了别院的后门。

等到谢柯于醒来,眼中还是那淡绿色的床帐,他挣扎着起身,发现房中一切骤变。

踝间的重量增加,他掀开薄被,缓慢的下了床榻,多宝阁已经空空如也,枰盘,书籍,琉璃碗,她用来盛紫砂蛇的金笼,长颈玉瓶,甚至那盒不得她喜爱的东珠,全部消失不见。

眼前多了的是那只脏兮兮的提炉,熟悉的装面粉的袋子,一只装水的水缸。

房外的雨早就停了,□□露白,日头就要升起,一副日好模样,仿佛昨夜的暴雨只是一场惊梦。可他知道,一切都变了。

房外也安静的足够可怕,平日里,数十只黄奴会有吠声,喊着人早起,甚至他记得有一日晚间,崔姝躺在他的臂膀间与他笑道,自己养的这黄奴堪比抱鸣神。准的不得了。

眼下却寂静无声,连一丝生气也无。

谢柯于强撑着身体去了内室,果然,水缸里蓄满了清水,足够一个人用很久。他活动着踝镣,发现皮外伤都上了药膏。

他隐约猜出崔姝的意图来。

转身回了房中,他坐在榻上等她,也为了积蓄体力。

视线再一次扫过立柜,果然,那把剪刀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谢柯于耷拉眉眼,面上足够的平静。

他与崔姝,已经算是撕破脸皮,他与她一样,都透开了那层薄薄的,名为温情,文雅的窗户纸。

将二人的不堪,私欲,丑陋都摊开来,显示出人性的阴暗来。

他的傲骨让永远不会放弃逃出去,哪怕一片渺茫。他永远不会甘愿雌伏于她人之下,做任人摆布的傀儡,更不愿意被困在此,宛如玩物妓子。

如果有机会,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一定会杀了她,或许要解决博陵崔氏有些麻烦,但囹圄被困,实在是不堪忍受。

日出东隅,天边也露出鱼肚白来,火红的日头慢慢从天际线而出,将暗夜照明,一缕温和的天光透过门扉照在谢柯于面颊上时,崔姝终于回来。

她推开了门扉,并没有再接近他,而是就站在门口与他对视。

谢柯于看向她脖颈间的红痕,是指印。在她白嫩细幼的脖颈上显得尤其骇人,他双手握拳,仍旧愤恨未消。

崔姝比他还从容,仿佛没看到她的伤,其实昨夜,他那一刻,是真的走了杀人之心。

经历了半夜的平静,二人都不似昨夜那般失控,最起码崔姝脸上看不出疯狂的神色来,谢柯于也垂着眉眼,除了疲惫和苍白,二人比之往日也没用什么不同。

谢柯于抬首,喉中疼痛,他忍住不适,嘶哑着声音道:“撤走棋枰书棋,带走一切活物,你要以驯兽之法对付我。”

崔姝捏着门边,冷下心肠,慢慢悠悠道:“我记得,七郎说过,喜爱我的黄奴乖顺。”

她踱步走到桌前,坐在椅子上慢慢道:“可他们一开始也不是那么乖顺的,一个赛一个的凶猛,不过是离开了熟悉环境,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一番驯化之下,就会变得忠心又真诚。变成我喜爱的模样。”

她扭头直勾勾的看向谢柯于,近乎呢喃道:“七郎你说,人与兽,有什么区别么?虎豹不相食,哀哉人食人。所以我不是对付七郎,我是爱你呀。”

谢柯于撇过头,冷硬道:“人乃万物之灵长,天地之中心,以兽喻人,以恶说爱,崔姝,你真是巧舌如簧,冥顽不灵。”

崔姝不在意的笑笑,只是走向了门扉,不在意的对谢柯于道:“七郎厌我,那我便不来。你既爱静,便独自一人罢。”

崔姝走出卧房,将门扉关上。

谢柯于冷眼瞧着她渐行渐远,面色冷凝,他动了踝镣,知道她放了绳链,自己能在房中活动自如。

终究无事,他闭目复盘棋局,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又去默背经文。

她走或者不走,对自己没用什么区别,他在此处,她终究有一日会来。

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炙烤着大地,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