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仙说当然不能,“可是这也并非编排,有人写出这样的诗来,足以证明馆课现存弊病,亟需革除。臣受命任庶吉士教习官,原本早该为此事进言,只是……”

只是这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闵派和董派相争,借馆课来拉拢人脉罢了。她不过区区六品侍讲,纵有心趟这浑水,单凭她一个人的斤两却是完全不够。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皇上的曳撒就随身形旋起一阵风,他怒气冲冲地又转回身来,“你可知道这诗是谁写的?”

看来皇上是还在记恨庶吉士们的嘲讽,压根没把自己后边说的话听进去。她摇头,“臣请皇上明示。”

“朕倒是也想明示与你,”皇上冷笑道:“你身为教习官,未免也太过失察了。你的学生作了此等歪诗,竟还要朕帮你彻查么?”

怎么就是她的学生了?且不说殿试过后所有人都是天子门生,单说庶吉士教习官就有三人,为什么问责的时候偏偏只抓着她姚栩不放啊!

她简直想翻白眼,赌气般地把头垂得更低,“是臣的疏忽,请皇上宽宥几日,容臣去查始作俑者。”

皇上哼了一声,“索性给你指条明路。据朕所知,这作诗之人,要么是乔怀澈,要么是黄若璞。二位恰好都与咱们小姚大人有些交情,你说,这不是赶巧了么?”

他的锦衣卫难道从会试就开始监视她了吗?

耳朵里嗡鸣作响,她几乎快要站不住了,“皇上明鉴,此事当真只是个巧合。但臣无论如何都要说,不管这首打油诗是谁写的,臣都恳请皇上不要降罪于他。”

“臣身为教习,馆课所授内容自是再清楚不过。日课专讲《唐诗正声》及《文章正宗》,众庶吉士只知研学诗文、书画,却不问国计民生。其中不乏攀附权贵之流,忙于奔走结交,而真正有志报国者,不愿因雕章绘句虚掷光阴,甚至称病辞课而去。时人早有讥诮,称馆学华而不实,庶吉士‘不读书,管闲事’。不祓除馆课弊病,却要彻查打油诗,岂非避重就轻?”

强撑着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形,月仙一口气说了个畅快淋漓,话至最后连拱着的双手都在不知不觉间垂了下去,整个人也于未曾察觉之时挺胸抬头站得笔直。她讲得太尽兴,以至于在圣上面前都能忘乎所以。

对面还站着哑口无言的皇上,像不认识姚栩了似的,蹙起眉瞪大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喃喃地问:“姚卿,今日如果不是被朕逼问至此,你可还会将这些话禀告于朕?”

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朕要惩处那个作诗的庶吉士,你可还会进言?

月仙的犹豫出卖了她。

皇上黯然调开视线,觉得自己简直可笑,他到底在对姚栩期待些什么?

姚栩一直就是这样隔岸袖手的性子,他满腹经纶,他通透明彻,因为他从来都巧妙地把自己的位置定格在局外。多悠闲的一个人啊,仰承姚家一贯的做派,就那么冷眼看着自己和外戚僵持、同内阁周旋。

他从来都知道啊。

月仙何尝看不出皇上的失落,她为难地抿了抿唇,鼓起勇气朝他走近一步,“臣无意隐瞒,只是兹事体大,若要根治,须得从长计议。”

皇上终于侧目睨了他一眼,但仍是没什么好气,“小姚大人何等聪慧,想来已有成算。”

有是有,可今日皇上召见,难道不是为了姚岑不肯回平郡王府而责备她吗?

窗外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她若在此详论馆课改制,大概今夜都休想睡觉了。拉着天子彻夜对谈,只怕不出两三日就会被科道官们具本参奏吧。

“臣会将对策再做斟酌,尽快上疏呈皇上阅览。您看这样可好?”她迟疑地顿了顿,又不知死活地接上一句,“不然今日就来不及议平郡王世子夫妇的事情了……”

她不提这一茬还好,话音刚落就见皇上眉头骤然下压,随即眼风凌厉地扫过来,“用不着你上赶着提醒,朕还没忘!”

“既然小姚大人如此迫不及待,”他施施然又坐回到炕床上,“那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

然而下一瞬,姚栩双膝一折,直接跪在了他面前。

这人看着是一副畏惧恭谨的模样,说出的话却令他匪夷所思。姚栩开门见山道:“臣想求皇上先答应一件事。”

薛放险些要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月仙正把题着打油诗的贡笺收进袖袋里,她有点紧张地起头来,“臣虽驽钝,却尚有自知。若论此事,必定会与圣上争执,您或许会因此厌恶于臣,甚至降罪于臣。”

“但是臣方才也说过,不日便会就馆课改制一事上疏进言。”她语气放缓,声音也不再颤抖,“臣要您答应我,就算一会吵起来了,您也得就事论事,不能迁怒到之后馆课改制的事情上去。”

太会讨巧了,姚栩这番话,分明是在暗暗点他:平郡王世子和姚岑之间,是薛姚两姓家事,为馆课上疏献策,乃是政事。俩人今晚就算斗成了乌眼鸡,但只要论起朝政,他就得和和